上海的风花雪月分节 19

陈丹燕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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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读书,是在那时读了量的文学著作。在"文化革命"初期从军队复员,当时从军事院校毕业,遇到"文化革命"开始,把放到连队里去了,在那里看《楼梦》,被连在全连批了通。回到海,被召了写作组,那时外面看到书,写作组里有所有文学名著,天天读书,而且是系统地读书,然可以找到这方面的专家讨论,当然们总是些帽子,比如说到论,总是说资产阶级论。当然也看书,而那些书,是为了了解苏联状况而看的。所以觉得那是个没有书看的时代。所有的外国文学和中国文学的阅读,都是那时完成的。那时还找到个地方,里面堆着多少书,和管钥匙的阿很友好,所以常问了钥匙去看书。真的什么书都有,什么书都看了。第二次的阅读是写作组解散以版社资料室里呆了八年,又把新学科的书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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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调查报告里记录了十个与书时代有关的的读书生活,它已经与当时的初衷相去甚远。决定再寻找第十二个很相信那第十二个的回忆或许是个崭新的方面,书时代的往事中包着许多没有打开的盒子,许多无名氏。这里的故事和,离完整还有距离。访问完最的那个晚,无风,温暖,,许多在灯光和薄薄的夜雾里在淮海路散步,地洼在灯里闪光,这是典型的海式的冬夜:那么像冬夜。

这句话预备结束的时候,想起了《世间》里的那个小段,关于阳光的泥土的描写,它没有直接写到州委书记的心,而去写泥土的气味。

海平安夜

平安夜的傍晚,希尔顿酒店的放着棵由灯缀成的、的圣诞树,在二楼有欢的晚会,参加这个自助餐会,很多钱,所以,去参加的,是那年忙生意及回家的外国,吹西风的新领,翻了主的本地生意漫的热恋。有在那里唱圣诞歌,听的,脸带着像听贝多芬样的敬畏。

东方扮的鲁夫,在胡子里冲笑,原本习惯对认识的笑的,被的鲁笑,行就有点呆,脸带着窘迫与奋并重的神,还有得其所的自嘲,那神像是说:"得像真的样。"

小小的酒家,餐馆,小咖啡店,全部挂纸的"欢庆圣诞"的招牌,推年又涨了价的圣诞烛光餐,有的店,因为没个说好吃,都说像木头渣子,有的店里锐意创新,推了烤鸭和四川锅,还有南方的生海鲜。

街角的小店里面,风猎猎飞舞的,是在塑料纸里面的圣诞卡片,最好的,最受欢的,是从台湾和的卡,卖很好的价钱。而从海风行圣诞卡的时候,台湾还是又穷又破的海中小岛,而港也是个在热热的阳光里弥漫着鱼腥味的小地方。这些沧海桑田,都是听说的,听海的老们,说着老式的海话:"从海,东方的巴黎呢。"还带着争的气。可是新的,就是台湾卡里

的新闻主持会报告,邮局被年小小、的和的、有音乐和没有音乐的卡淹没了,育学家就呼吁,的钱。

而年代是管的。那是个年的节,骑了自行车,在带着打扮新的同学飞车而的,是那些学生们,的女孩子,风雪无阻地穿了短子,冻青了去参加聚会。街走着的也是们,男生穿着犹犹豫豫的西,女生画了迟迟疑疑的眼圈,拎着蛋糕、鲜和蜡烛,像些鲜蛋糕盈而地走去了,去什么借的地方开们的聚会。

在中学的时候,海也有圣诞节可以。第次看到它,是八十年代初,和同学起去看中山公园里办的个圣诞卡展览。那是个私的收集品的展览,那时候中国刚从海洋里逃离久,圣诞节是个遥远而伤的字眼,与西方生活方式有关。那个冬天,在又小又安静的展室里,灯光照亮了那些多年积存起的卡,它们是怎样逃开文化革命破四旧的烈的。

展览的主个老,是的同学,在平安夜的那天,家见面应该说Merry Christmas,而是Happy

Christmas。说的是那种殖民时代的英文,陌生而流畅的。那老的脸有种子里本明账的神问,说。若是问,能把从海的传奇和风光,说得像真的样,好像这五十年别的,都生活在回忆里。

中山公园那天光暗淡的展室里,有海冬天惯常的寒冷,还有那些卡,被灯光焙烘的纸淡淡的霉味。

在平安夜的半夜,徐家汇的天主堂和淮海路的基督堂,都有圣诞的礼拜。天主堂里唱着总的赞美诗。基督堂里比峰时期的公共汽车还挤。个男孩子,被左面的女孩当单杠般攀着,右边个男孩像跳马样撑着,听唱"小城伯利恒"。

捱到听牧师说"兄",那男孩对左面的说"这位姐",又对右面的说"这位兄",然指指自己:"此地的兄们撑得吃消了。"

四周的,都哗地笑了开

平安夜的十二点,海雾的冬夜,街意阑珊地骑着自行车边唱着"Sleep in heavenly peace."词之准,令惊叹。

张可女士

这个故事从旧海开始说起。

繁华如星河灿烂的海,迷沉如鸦片海,被太平洋战争的烈焰着的海,对酒当歌、醉生梦海。那个世中的海,到了现在的心目里,已经包了许多意义,着英雄梦,想象自己生的,在里面看到了壮怀烈的革命;生活化的,在里面看到了盛怀宣华丽的客厅和阳光灿烂的室;向往西方的,在里面看到了美国丝,法国,外国学堂,俄国芭舞;就是街头的小混混,也在里面找到了黄金荣金桂飘的中国式园子,现在到秋桂夜,骑车路桂林公园,能在中飘的夜气里闻到从泥土里散发的桂的甜

个新音乐制作,曾在淮海路街摇着发说:"海的三十年代好,那时候,成为什么样的,想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就去。"

海作家,走湖南路个旧西班牙式的小修院的老子时,曾说到了自己直以对自己世的应,总是觉得自己的世是个非常年海小姐,穿着那个时代的旗袍,的男友是新近从英国留学回的。吃饭时把背得笔直,穿着呢子的西,可是非常意外地了,转世生活在现在的海,可是对现在八十岁的、早年去英国留学的老先生,有着莫名的好

还有新闸路的都城排档,第个在本帮菜馆装璜时挂了包括海十的旧照片在的旧海影像,并以此获得了海装璜业设计奖。

还有茂名路的1931'S咖啡馆,地在店堂里响着周璇小歌声。去的年都说,这里的玻璃门关,时光就倒转了六十余年。里面只是开间的小地方,却引了海外许多华电视采访小组的注意和访问,成为现在海的景点。

们的这个故事,就是开始在这个如今是如此时髦的年代里。

个在清华园受西式生在个基督、十八岁时成为海地的青年,在海遇到生在开明富裕的书世家、祖在北洋政府任职、非常美丽的、十六岁就考海暨南学、师从郑振铎、李健吾学习英国文学的女孩子。

那个壮怀烈的湖北籍青年,放弃了在清华授的为自己设计的留洋计划,在海参加学生救亡运。继而带着基督终生的影响投中国解放事业,九三八年参加中国共产海文化界的革命者,就是王元化。在那个年代,写了许多关于文艺理论方面的论文,写小说,并负责了共产海文艺界的组织工作,是个总是有热的正直与奔突的才。那时的王元化,左倾而且,虽然能改自小养成的声吃饭的习惯,可常常穿的子像卓别林,气味相投的好朋友涛,则每次把家里好的用手皱再穿。

那个完美无缺的苏州籍女孩,那个在兄涛和的革命者朋友影响,在锦玉食的自由家的包容,十八岁就参加海地,同年指明自己是个"温主义者"的九三八年的共产员,就是张可。在那个年代,翻译奥尼尔的作品,参加了《家》的演演了《早点》的罗兰夫,也演了梅表姐,那时真的是个美好的女孩子,仁慈而智慧,正直而绝尘,被许多青年追。直到半个多世纪去,时代的照片偶然被两个华东师的博士生看见,那两个青年蹲在导师王元化打开的书橱慨照片那个女子的派冰雪洁净,那时王元化已经经历了整整二十三年的贱民生涯,的许多老朋友因为经受住而西归,包括七窍流血而的挚友涛,的巴,众叛离、在癌病孤独去的顾准。王元化神危机引起两次心因神失常,次营养严重良引起肝炎,次眼底血引起失明,那两个博士生着张可的相片,还是羡慕导师,对导师说:"现在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孩子。"

们的故事里,王元化得到了张可。

九三八年,王元化说喜欢张可,可当时张可喜欢听到这样的话,质问王元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九四七年,张可的个追者问张可到底喜欢谁,张可此时坦然回答:"王元化。"

九四八年,王元化和张可在海慕尔堂举行基督仪式婚礼。

当时,张可的以为王元化是那些候选青年里最众的,而且在国民即将败的夕,王元化正负责着共产的地《地文萃》,境非常危险。可是们没有真正阻止女,而是从自己那安适的家里,郑重地把的美丽女带到西藏路朴素的、带有回廊的堂里,那里为婚礼装点起,按照张可的心愿,把的手到王元化的手。在那里,这对新发誓论生病还是健康,灾难还是幸福,都始终如离开对方直到生命结束。尔们在当时海甚为豪华的派克饭店(令国际饭店)度新婚之夜,从此,共产员的张可将自己生的命运和共产员的王元化联系在起,开始到躲藏国民搜捕。

那时被称为黎明的黑暗,国民开始了的屠杀。海地电台的李被杀,蒋介石秘书陈布雷那成为地的女能幸免,就是十里风、百乐门里彻夜响彻着美国爵士乐的海,都无法冲去那年的血腥之气。许多没有看到自己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到,就撒手西去。

张可看到了这天。新中国和子王承义在九四九年的生活里。

第二年,海所有的地重新登记,准备入各个领导岗位。张可没有去登记,自放弃了经腥风血雨十二年的籍。九三八年穿着刚得平平整整的子参加共产的时候,是为了吃饭,是为了逃避买卖婚姻,也是为了跟赤起,更是为了头地,是为了个在心目中自由、富强的中国,为了个从书本里展现的理想。没想从十二年的龄里得到什么质的好缺,也从热衷。

莎士比亚的学戏文老师,娴熟的英文和治学的认真,使成为中国的莎士比亚专家。同时,也是个恪、相夫子的主,再用东藏西躲以最喜欢的,是烧许多好吃的菜,开亮客厅每盏灯,请吃饭,用最致的盘子装拿手的意利茄面条,俄国浓汤,葡国亮每副餐。许多年以尘埃落定,在家吃饭的回忆起的,总有的笑容。那些客里面,有胡风。王元化当时参加筹建新文艺版社,版了的两本书,张可在胡风离开以,曾表示自己那么喜欢胡风,因为太飞扬跋扈。

那个黄金的五十年代,许多年的、知识分子的共产员意气风发,包括王元化,那楚血脉里的傲岸、与才学,加新中国的路慷慨歌,使得去锐可当。当时和共事的李子云,说那时候敢理的领导王元化。了四十年,已经成为王元化的患难之的李子云回忆起,仍旧在杯冒着热气的摇其头,坚决说:"那时敢理,太'飙'了!"

那时在王元化额头发、侃侃而谈的时候,张可会看着,洞悉切般地笑笑,然竖起修的拇指,对摇晃:"对,对,总是'',是最好的,得了。"

盆温凉的了。然,聪明地词,收兵而去。

静心研究莎士比亚,翻译莎学权威文献,个美好的家,还有对风得意的狡黠而微讽地竖拇指头,这是们这故事里现在的张可。在的丈夫王元化和涛都醉心于契诃夫的时候,却非常热从五四以就没有在中国热闹的莎土比亚,而且选择它作为自己终研究的方向。王元化在七十八岁的时候,还记得张可参加地那年对自己的评价:个温主义者。但懂得了子温美丽的脸那稍纵即逝的狡黠笑容,在气宇轩昂的时候,这是偏安于隅的张可的品格与智慧,和个知识女的纯净。

到现在,九五四年了,三十五岁的张可仍旧是个温脉脉的。时髦的三十年代已经远去,张可的故事虽然有些乎意料,是程乃姗式的才子佳是蒋光赤式的革命加是张玲式的岁月磨脏了小姐,是徐讦式革命女郎的悲剧,是杨沫式的脱胎换骨,奔向革命,是陈学昭式的工作着是美丽的,但的故事还是以可以想见的方式发展着,觉得里面有着种奇特的清之气,可们还这是什么。

五十年代,现在没有想念它的流,而张可的故事,却在那时充分地展开了,就像粒核,被砸开了,于是,才能看到里面淡黄的果。对于张可,是没有王元化将开始的二十三年厄运,也没有的心里开着怎样的朵。生它怎么是这样的?是没有今寒而栗的永远也会知的心里藏着怎样的勇气和坚贞。说着张可的故事,看着优雅地走到了九五五年六月底,那时家外面的皋兰路的梧桐树的树的树开始爆,远远路看去,像康定斯基的画,天又了。个沉静的女子,可心里定会对又天的到有愉觉,那条马路座俄国堂,退的莲式的堂塔楼在天薄薄的阳光里像伤的童话故事。张可从那里走去了,从容的,无辜的。

九五五年,在全国范围里开展了声的反胡风运,株连千。十年以,王元化已经认识胡风,但多,当时已经有说胡风有严重政治问题,王元化以为缺乏证据,解放初王元化因此度没有被安排工作。九五五年六月,王元化突然被隔离审查,期间周扬提,王元化是少数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造诣较的学者,如果肯承认已经公布的关于胡风集团的三批材料属于反革命质,量将作为部矛盾理。可被幽中的王元化绝,即成为胡风反革命分子。

张可完全丈夫的落,的家中第次被抄。在学校里被开会迫承认丈夫是反革命,被以书打脸,张可绝承认。

九五七年二月,王元化被释放回家时,已经患心因神病,丧失辨别真假的能,混淆了现实和幻觉,入用安眠药。切都了,只有的家曾改,桌铺着净的桌布,橱里有熏子依旧雅致温,是的骄傲,在家里的习惯曾改恢复了从在清华园生活留的英国习惯:在用托盘吃早餐。是家里请朋友吃饭,仍旧有意利茄面、葡国和乡浓汤。

九五八年,王元化的病得到缓解,开始找自己喜欢的书读。当时王元化常常到四马路去看书,虽然那时王元化已经有四年只有少量的生活费,可还是陆续买了少书。说起,这几乎是王元化生中第次真正静心读书的时间。了许多翻译工作,方面是趣,方面换稿酬补贴张可的家用。在和起译了英国的《太平天国革命历记》以,开始着手与张可起翻译莎剧研究文献,并写完《论莎士比亚四悲剧》,张可将这近十万字的稿子,用娟秀的毛笔小楷抄在朵云轩的稿签,用瓷青纸作封面,线装成册。在悄悄保留着自愉的独版书,被自己烧毁于文革初期。还完成了论文《秦腔赵氏孤》。

时隔三十九年,看到了抄在五十年代笨拙结实的笔记本的《莎士比亚研究》,张可翻译的部分,王元化了全书的和校阅,并写了五篇译文题记。这是们的第次,也是唯次真正的作。外面在反右,在全国的三年自然灾害,没有思想的间也没有蛋,因为这些翻译的文献完全可能版,所以们把它抄写在两册笔记本,每页都量工整地标了阿拉伯数字的页码,就像本真正的书样。那天傍晚,谈起了这两本笔记本的故事,王元化说:"和张可同在莎士比亚的艺术世界里邀游的子,是生中美好的回忆。"在没有思想也没有蛋的子里,们共同创造了流的神生活。

由于极度缺乏营养,王元化得了肝炎,由于张可和家里起四张罗到了足够的黄豆、蛋和食糖,使个月就完全恢复,可以继续读书和翻译,并常常督促自己馆子改善营养。而王元化的眼睛因病突然失明,那时正是写作《文心雕龙创作论》的,张可为海最好的眼科医生,八十岁的老天天步行,为失明的子阅读资料,笔录述,有八本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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